关于罾(zeng)城
一座位于粤东南海边上历史悠久的小镇，隶属汕尾，现人称捷胜。因地势如古代的手网罾而获名，明朝建所城，民国毁城墙，如今过半人口出外谋生，现剩余一些古老的屋子与寥寥无几的居民。
因为以前建有城墙的关系，我们那很清晰地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城门。我家住东门，外公家在西门外，大伯分家之后也到了南门外。记得小时候，入夜之后，阿爸常常带着我们到南门外的大伯家做客聊天，阿妈偶尔也会带着我们去找外婆，帮二老洗几件衣服，乘凉话家常。每每到了华灯四上才会回家。那会的罾城热闹，入夜之后八九点钟还是人来人往，印象很深的是，每次经过中街的街角时，总会央着阿妈到草粿摊上买一碗草粿或者狗毛膏。
那会街上都没路灯，四周漆黑，草粿摊上挂着一盏火水灯，安静地温暖着这个角落。摊子是一辆改装过的小拉车，像一个大木箱子。上面是三格用玻璃板拼凑成的小格，每个格子底下垫着厚实的冰块。内头装的是鸽春丸和狗毛膏，清新灵动，十分诱人。而玻璃上总是水珠莹润，冰凉透心。另有一个镶嵌在木板内的大锡锅，内头装的就是乌亮的草粿。
狗毛膏是一个一个卖的。你若是要两个狗毛膏，摊上的阿叔就会从那寒潭般的玻璃格内舀出两个到口壶儿，用刀捣碎，装在袋子，最后淋上炼奶，给你提回家。那时候就这么一小袋冰凉的小食，拧在手里，回家的脚步都会快了一些，想着回家就能吃上又香又脆又冰的狗毛膏，肚子里的馋虫就恨不得，下一步就踏到了家门前的石条板上。
罾城的狗毛膏，是用一种叫狗毛膏草的海藻熬制而成的。狗毛膏草生长在罾城的龟龄岛边，据说只会长在海边常年泡在海水里的礁石上。阿妈说采摘狗毛膏草是很大的工程，到初一十五倒涝（罾城话，意思就是退潮），水性好一点的渔民就会穿着草鞋儿背上竹篓，站在礁石上採。摘得快而准，这样才能赶倒涝多摘一些。有时候礁石滑脚，一噗通就掉水里了，你说水性不好怎么能採得了呢？
採好的狗毛膏草先在海水里漂洗一遍，然后回家再挑去杂物洗净。因为是长在礁石上，采摘时又要和大自然赶时间，所以石头碎儿、小贝壳和小杂草会比较多。洗净漂净后晒干，晒的过程得特别注意，不能淋雨湿水，不然晒出来的草就带着一股儿腥臭味。据说一竹篓鲜草，只能晒出一斤左右干草。加上人们采摘泛滥，这狗毛膏草可以说是身价日增。
后来有一次，外公给人做祖坟，主人家很热情地给外公送了一大袋儿的狗毛膏草。回家后外公分了一些狗毛膏草给阿妈。我那会知道那是狗毛膏草，心里可雀跃了，当天就让阿妈煮一些来尝尝。
狗毛膏草色泽金黄透红，一小簇的一小簇的，纤细又毛茸茸的，还真与狗毛有些相似。中间夹杂着一些小碎末和小贝壳，或白或黑。远闻无味，凑鼻上一闻却有一阵浅浅的类似海味的特殊气味。
狗毛膏草稍作洗净，摘去明显的大块的碎屑后，就可以放锅里煲煮。第一次煮完，用梭子布滤出洁净透亮的汁液，搁碗里就能凝成一个个透明的小玩意，剩下的草再搁锅里煮，煮一次滤一次，煮到第三次，狗毛膏草都基本化去，只剩下顽固的根部，就可以弃置了。那一次我阿妈做出来的狗毛膏，一碗碗铺了大半个桌子，每碗都是清澈灵动，煞是诱人。等它们都凝固好，加点凉开水装在袋子里，绑好搁井里面冰冻。我家那口井井水夏凉冬暖，在那个冰箱还没普及的年代，确实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。
搁井里冰到天上的火烧云都淡去了色彩，狗毛膏就可以拿出来吃了。一个一个用小刀切碎，然后淋上蜂蜜或者炼奶，都是夏夜极美的消暑佳品。添蜂蜜是一种清新的滋味，清甜中带着一点薄薄的酸，配上那冰凉脆爽的口感，恰到好处地消去了夏日莫名的噪聒。最喜是加上两勺炼奶拌开，入口又香又滑，脆脆的感觉中带着奶香，像极幼年最爱的果冻。
据阿妈所说，她们那年代还没有炼奶，蜂蜜也不是常年有。狗毛膏就是淋上一勺磨得极细的糖末儿，想必是雪峰盖顶，娇滴欲化，那种冰爽，没吃上就已先被映入眼帘。不过不管怎么配搭，狗毛膏的那种爽口冰凉，是怎么配搭都不变的。
后来去汕大读书的时候去南澳一日游，在郑成功的纪念馆那吃了一种叫海石花的小吃，也是晶莹剔透，冰凉爽口。只是加的配料是糖浆，稍微甜了些。那时才发现，原来罾城的狗毛膏，兴许还有一个雅称，叫海石花。
而那熬制海石花的石花草，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狗毛膏草了。从这几次看来，石花草需要长在海岛附近，这个是不假的（南澳也是海岛）。而海石花则是闽粤这边的夏日消暑佳品，且具有润肺化痰的功效。想必这就是靠山吃山，靠海吃海，海边的孩子，也靠大海养着。
如今每个夏天的夜里，都会想念那街角的狗毛膏，和那种脆爽娇嫩的味道。后面多年在外，偶尔回去，想再去那个街角买晚狗毛膏，却再没找到那个草粿阿叔的身影了。而想自己做点狗毛膏，却发现这玩意已经卖得很贵，且市面上以假乱真的很多，不是找到相熟的渔民，都不敢轻易买。
就这样，那种童年十分相熟的滋味，徒然就成了一种牵肠挂肚。
内容来源：十号私塾（ID:jiesheng-10)
文章作者：连幼希（授权发布）
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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